老家

汉夜镇,地方不小。
几十年前全是农地的时候,上面将这里分成几个区域,各自取了名字。
大概是十年前至今,分分合合,最终又把这些区域都并在一起了。

几年前我回老家的时候,遇到了这样一家人。
“爸爸,有人在踢我椅子。”女儿拽了拽我的袖子,小声的跟我说到。
“对不起,那个……”
“哎呀,小孩不懂事,你不要和他计较嘛~”孩子的母亲先声,笑着给她的儿子擦了嘴边的渣滓,又打开一袋薯片。
我让阳子跟我换了座,悄悄打量着这家人。
男孩和我女儿差不多大,明黄色的T恤衬得他更加意气奋发。男性穿着深色系T恤长裤搭了一件休闲西装外装,脚上是低调款的潮牌跑鞋。女性的衣服是专柜当季新款,耳环项链戒指一件不少,直白隆重。
男孩在笑着,看似天真,他盯着阳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我,若有所思。
不管他是思考什么,感谢他终于消停了一会。
我祈祷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能更短一些,但是在同一个车站下车,在同一条道路上互相超越,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。
“您请。”
“您请。”
不久前发生过小摩擦的两家人拎着大包小包在一扇门前开始礼让,怪尴尬。
我有这样的亲戚么?
我在小的时候,时常因为不记得亲戚的名字与样貌而招致母亲的教育,母亲对屡教不改的我只剩下厌弃和最低要求。
这次回家看望父母,一是他们终于卖掉了老宅搬入新居,二是给我母亲庆祝生日。
“哟!你们来了啊~”和“你来了。”的语气差别很大,我的母亲是这样的,她藏不住自己的想法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媲美宫斗剧主角的人物。
“姐,这位是?”
“哎,我家不成器的儿子,未末过来,我给你介绍一下。”母亲话音未落又起一句,“怎么那么慢?快过来,这是还文斌和周心怡,按照辈分算,这是你的舅舅和舅妈。”
“舅舅舅妈好。”
我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,却差了一辈。
“这是你,诶,这要怎么叫?。”
“哎,这,我也算不清,姐,要不还是叫名字吧?”
“成,未末,这是天下。”
“还天下?”
“不是!我的全名叫还宇天下!”
“失敬失敬,还宇天下你好。”
还宇天下叉着腰,散发出他就是配得上这名字的气场。

“你看,他腿断了!哈哈哈哈!”
“他腿断了!他腿断了!”
母亲抱着天下一起看视频,母亲笑着,天下也跟着叫嚷。
我不喜欢手机外放的嘈杂配乐和罐子笑声,便去厨房帮忙。我的父亲身体不错,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下厨给母亲做她爱吃的东西,必须要摆满一桌。
“肉这样烧才好吃,平时我不敢多放的。”
“爸,你真的不要扫地机器人?”
“她觉得没必要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的腰腿说他们想下个月起,每天都能有假休。”
“好。”
嘈杂的配乐声结束了,取而代之的是视频通话。
“其他人都没来?”
“是滴,时间总是不·巧,你去弄一下这些菜,大家还是怕那个滴。”
“哪个?”
“还能哪个,老房子啊。”
“不是拆迁吗?”
“这么多年没轮到我们,怎么可能嘛。有人急着要买就成交了。”
“为什么呢,那附近新建的别墅很多啊?”
“谁知道呢?不过你妈心情好了不少,她这辈子都想搬出旧房子。”
“嗯,对大家都好。”

吃完饭,家中没什么好玩的,只能就着电视声听心仪和母亲试图对话,孩子们很快就厌倦了。
“咳,走。”我拿着烟招呼另一个觉得拉家常尴尬的男人去阳台。
男人看着被我点燃后就摆在阳台上的细烟,从困惑到明了花费了十秒,抽他的烟,花费了三分钟,他忍不住开始询问。
“为啥今天就我们来?”
“我也奇怪,你真的是我家的亲戚么?”
“你这话说的就奇怪了,怎么不是?我们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,今年刚回来。”
“啊,不好意思,其实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客厅传来叫喊声,是母亲在叫我们,天下在地板上打滚,母亲叉着腰让我带他们去逛街。
一条街,两条街,小区不远处的生活广场是个好去处。
“不就是弄碎了……小孩子嘛,不都是这样的嘛……”
“弄什么?”
“没什么!刚刚茶水不小心打翻了,小事小事。”
三条街,四条街,人丢了。
“我现在是不是该找爸妈要电话?”
“他说要去老家。”
“天下说的?”
“嗯!”阳子很喜欢烧仙草,她的碗里还有一只留到最后吃的小熊布丁,“他刚刚爬上柜子去看老家的照片。”
“然后,相框掉了下来,啪嗒!”小熊布丁被勺子挖去了大半,“碎了。”
“要不要再来一份带走么?”
“要!”

老家距离这里不远,打车过去要用二十分钟,一路上没有见到他们。
越是接近,人越是少,在田野和池塘旁边,曾经的家就在那里。
院门与大门紧闭着,我听见里面传来声音,男孩哭声和他父母慌张的叫喊。
“天下!天下!你在哪儿啊!”
天下的哭声似乎很遥远,而文斌夫妇的声音忽近忽远。
阳子看着陌生的宅院,十分认真的说道。
“爸爸,你要有礼貌哦?就跟以前一样,吵醒睡觉的人,后果很严重。”
“好,谢谢阳子提醒。”
我给阿空和父亲发完消息,按下静音,装进口袋,轻轻叩门,询问是否有人。
“有,不过嘛,在这里。”身后传来一位年长者的声音,“初次见面,我是老何,目前在看管这间房子。”
老何穿着一身棉麻质感的衣服,款式并不古旧,就是年轻人喜欢的风格。
“你好,我是还未末。”
“你好,我是还阳子。”
“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我也不清楚,我只知道这孩子带着爹妈闯入,然后就这样了。”
“何先生你看,现在这样是不是出事了?”
“有道理,让我看看。”他戴上眼镜,快速翻阅起手机,我猜测可能是在看监控吧?“时间差不多了,走吧,我们进去。”
打开大门,我看见男人和女人焦急地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,在我们面前来来回回了几次,他们在寻找孩子,却怎么也到不了他的身边。
明明是下午三点,房间里却很暗,看起来有灰尘在飞舞,我印象里家里的采光并没有这么差。
我看着老何,他也看看我。
鬼使神差的,我把外带的烧仙草,捧着放在了大厅的正中的窄桌上。
忽然,房间变得明亮干净起来,文斌和心怡终于停了下来。
“你们来了!快——快——”两人互相搀扶,气喘吁吁的挪动过来,“天……天下……”
“你们先休息下,何先生?”
“坐吧。”
“何先生,有水么?”
“大瓶矿泉水三块,小瓶一块五。”
“怎么支付?”
“收款码现金都可以。”
“你们……你们……咳咳咳咳!”
“先喝,再去找,麻烦何先生带路了。”

天下大致上平安无事,大致的意思是99%,你知道,剩下的1%才是重点——他摔断了腿。
现在,大家聚集在医院。具体来说,我们在后院找到了天下,我叫车把人送到医院,我父母来看望孩子,文斌和心仪把我们全家留下讨个说法。
老何也在,他仅仅是平和的看着这对夫妇,面对他们的指责,他第一时间报了警。
“(阳子,要把耳朵捂上么?)”
“(不用,我还可以。)”
我决定下次精简行李的时候,绝对不把耳塞给剔出去。
现在是五点半,太阳将要下山,在大家的争论声中,我听到病房内的说话声。
“哟,马六六,好久?不见?”
“啊,是八姑啊,工作辛苦了~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
马六六?病房里还有其他孩子么?
我看向病房,天下的床位就在靠门的那边,他躺在床上,看着一个女孩子走向最靠窗的床位。那个女孩子矮小又骨瘦如柴,她穿着张扬的红色裙子,脚下踩同色的无跟高跟鞋。
是没见过的女孩,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。
“他还有多久?”
“还有两个月~”
“这么快?他刚才还蛮精神的。”
“你也一样精神不是么~”
“你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诶。”
确实。
“确实。”
“爸爸你说什么?”
“……我在想事情。”
“什么事情?”
“你阿空叔叔的烧仙草没有了,他会不会干掉我。”
“那你赶紧再点一份?”
“这个情况怎么点?”
“也是哦。”
我一不小心居然把赞同的话说出了口,我再一次看向房间,女孩子不见了,天下闭着眼缩在被窝中。
“爸爸爸爸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阿莹的烧仙草也没有了。”
“你不是刚刚拎着么?”
“有个穿红色裙子的姐姐很想要的样子,我就给她了。”
“……好吧,我再买就是了。”
我在“枪林弹雨”中偷摸用手机,终于等来了警察。

这件事闹了不长不短,大概有两年的时间。
老何那边非常爽快赔了孩子的医药费,但是他那边也告了文斌夫妇私闯民宅。其中诡异的地方有很多,比如文斌夫妇信誓旦旦地说是我带他们去老家的,可是我的消费记录和监控证明我不在场。之后他们又改称是我母亲邀请他们去的,母亲表示自己压根没提过老家地址。又比如,在文斌夫妇在房间内来回游荡了两个小时,他们只觉得过了十几分钟。再者,他们忘记了是以何种方式前往那里的,根据调查显示,在我发觉他们不见了之后,他们几乎同时出现在了老宅门口。
种种事情下来,亲戚之间不疏离是不可能的,我们就没多少联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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